四十五年前的6月23日清晨,由昨日下午开始撒泼的暴雨有所减弱了,但从内山下来的洪水仍滔滔不绝,它卷着大树、推着巨大的卵石势不可挡地前进,我们正在计算着树林灞少了多少棵大枫树。此时忽闻河对岸有人叫喊,原来是丁先生在呼唤我们,(这小子昨天下午散会后留在一队没有回来)说是范场长今晨牺牲了!顿时整个三队炸了锅般骚动起来,人们争着要到场部去,但面对汹涌的江草河,(昨日回来时险些卷走几位女生)队长林永辉只批准了我及两三位水性较好的男生作为代表到场部去。过了河,三队对岸的河滩上,我们几个月来种下的花生、玉米全都被砂石复盖了,刚建成的江草桥被冲断了,江草小学左角的两层楼塌了——据说这里就是范场长的牺牲地。我们赶到时,范场长的遗体已被一、二、四队的农友送往司前了,于是我们又不歇脚地追向七公里外的司前街。
在司前街我们的木材加工厂的一个房间中央,范场长静静地躺在一张板床上,人们密密地围着他,哀伤地看着他,在他左边的太阳穴有一块儿殷红的伤痕,楞果用水轻轻地替他拭抹身体,公社会计邓雄宏买来一套新衣服,请官利生给范场长换上,可官利生不敢干,最后还是楞果与老邓来完成。从司前卫生院借来一副担架,我们把范场长抱了上去,连遗体和担架一起用尼龙纸包裹得严严密密,准备把他送回家——始兴。由于始兴到司前的公路已被洪水破坏,在场的最高领导人—司前公社副社长王德富决定:步行也要把范九同志送回家!于是由王社长亲自组织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,为首当然是王社长、有公社派驻农场的指导员丘锦光、拖拉机手老周(湖北那个、不是开平无尾周)以及农场众多要求者中之十七个毛头小子。
马上就出发,二十人分成五组,每组四人抬一公里,循环替换。天气时阴时雨,没有一丝风,没有雨具,我们的汗水夹着雨水如同身边的清化江一同向始兴奔去;公路被水冲刷得很干净,路面上只有黄豆大的砂粒,我们没有穿鞋,空手走也十分扎脚;我们没有吃早饭;我们没有水喝;我们的心如同苍莽的群山一样深沉;抬着无言的范场长一步一步向始兴挪动!
不知替换了几回,我们来到了深渡水,眼前竟出现了县供销社的大卡车,他们在等待我们啊!上了车倒头就睡,待到醒来时天已黑了,来到了县供销社大楼,吃了一顿热饭,洗了个热水澡,三楼的会议厅铺好了棉毯……
第二天起来,我们才发现我们的双脚早巳被磨穿了,站在棉毯上仍感到脚底钻心般疼痛,没有毛巾洗脸、不过我们山里人已习惯用双手捧水来洗脸了,昨晚我们还没有换衣服呢!(换无可换)早餐后,供销社的卡车把我们载到城北建在一片山岗上的一座新仓库,很大,“范九同志追悼会”在这里举行,会场上挂着范场长的遗像和挽联、四壁摆满了花圈。毕竟是县供销社的副经理、老游击队员,县委领导及县各界众多人士参加了追悼会。我们农场有欧姓、吴姓、谭姓三女生,她们被派到县供销社跟范夫人学习饲养“安哥拉兔”,此刻,她们搀扶着范夫人,抱着范场长的几名稚儿。会场中央摆放着一口白木棺材,范场长闭着他那睿智的双眼、安祥地躺在里面——他还那样年轻啊!才四十多岁!……主持人的悼词……范夫人凄厉的哀号……人群里的抽泣……盖棺钉钉……在附近一个可看到县城的山岗上,仵工早已挖好一个深深的墓穴……棺木平平稳稳地安放好,我们也双手捧一把黄土,轻轻地抛进墓穴。供销社的一位女干部动情地说:“你们看,广州来的这群孩子与范经理的感情多好啊”!
中午饱饭一顿,供销社送来每人一双草鞋、一件蓑衣,并动员我们去街上走走,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带钱,又不好意思说白了,便推说想早点回农场,于是大卡车把我们送到了深渡水、汽车不能再走了,我们这支穿着臭背心、脏球裤、披着蓑衣、脚踩草鞋的队伍冒着雨、行进在群山中、回农场去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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