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似梅花朵朵开(下)
第二轮中耕在兄弟连的支援下终于结束了。我们腿上脓疱开始结痂,低烧也退了,而全部结痂在一个月之后。
星期天,我们结伴往司前街购买生活用品,行经黄沙坑段时遇上两位放牛的中年妇女。她们主动走上前来用广府话与我们交谈,说:“你们是从广州来的?不要紧(用手指着我们的痂斑点处)这是水土不服,第二年就好。我俩是‘走日本’时来到这里的,第一年和你们一样。”我们谢过两位好心的大姐,继续前行。到司前街后才发现当天不逢街日(集市日),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行人,街道两旁摆着几个地摊。我看见中其一个地摊摆着几大块深红色的瘦肉,就上前蹲下来仔细看看:此肉似猪肉,但皮较厚硬只有瘦肉而无肥肉。摊主开价每市斤三角,成交价两角五分。(当时凭购肉券买带骨头的家猪肉每市斤约八角)后来我们弄清楚了,原来此肉是野(山)猪肉。太不可思议了,山上的野味只值家养的三分之一,一块香皂的钱可买六七斤肉。我们买!正当我们站起身来付钱时,摊主却不卖了!奇怪,他要升价?抬头四处看看,附近只有我们几个而再无其他行人,他要卖给谁呢?我们用带广州口音的普通话与他清化地区的客家话“鸡同鸭讲眼睩睩”一番后,我们终于弄明白了。原来当我们站起来时,他发现了我们大腿上的斑斑结痂,而问题恰恰就在这些结痂上。他的意思是:“野猪肉性湿毒,健康人少量吃,平安无事。你们外地人不服水土,现在己经生了那么多脓疮,此时决不能再吃野猪肉,就算以后疮痂好了结成疤,一年之内也不能吃。如果吃了,结疤处还会重新复发,长出更大的脓疮来……”面对着如此淳朴善良的山里人,我们百分百相信他的话。野猪肉对于我们实在太可怕了,然而善良的山里人都值得我们信赖和尊重。
到农场江草地的第二年及以后数年,每当刁钻狠毒的吸血鬼黄鸡嫲故伎重演时,我们就以更快的速度赏出巴掌,留在大腿上的小红点到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是我们体内产生了对付黄鸡嫲毒素的抗体?是我们的体质战胜了“不服水土”?还是粤北的大山接纳了我们?我们身上再不长脓疮了。之后我大腿上梅花的颜色渐渐褪去,而留下坑坑洼洼的梅花麻点,又经数年后才隐去,腿部皮肤才恢复原来的平滑。“木欣欣以向荣,泉涓涓而始流。”经过六年农场知青生活后才知道,此次“黄鸡嫲劫”只是无数大小劫难中之一小劫。大山接纳了我们,山里人关心着我们,江草地成了我们的第二个故乡。
如果问我第一次接触“行为艺术”[1]在哪里?我说,在司农。因为我脑海里会马上定格出,三五个“四脚爬爬”的青少年和一个双膝跪地的潮汕老农在水田中耕的一幕。他们跪拜大山,拥抱大地,祈求与感谢大自然的馈赠。如果问我第一次接触“人体彩绘”[2]在哪里?我说,在司农。当年我们涂在腿上的三色梅花就是原生态“人体彩绘”。它带着山野的气息,自然而深沉,其中高起来的包与洼下去的坑,如此强烈的立体感和作者自身感到的切肤之痛,都让现代艺术家们终难望其项背。
“天意怜幽草,人间重晚情。”四十七年过去了,记忆中的梅花朵朵在人到夕阳时开得更鲜艳美丽。
(全文完)
[1]行为艺术:它是指艺术家把现实本身作为艺术创造的媒介,并以一定的时间延续。
[2]人体彩绘艺术:就人体彩绘本身而言,在美丽人体上再绘出精美的各种图案,常常令人拍案叫绝,的确给人以一种美的享受。人体彩绘艺术是一项与上帝争宠的艺术。当年,我们的三色梅花只能称之为“人腿彩绘”,是“人体彩绘”的局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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