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人在的亲戚称谓中冠与“堂”、“表”,用来分辨血缘的分支关系,而在无血缘关系的亲戚中冠与“世”。从“世”中可以溯源其父辈们人性中的“善”和天道结的“缘”。 我在始兴无世兄,儿子却有一位始兴世伯,而且世伯全家都十分关心他的出生与成长,事情要从儿子出生前八年的1971年、文革时期的始兴县松香厂说起。
1971年初司农散场,我被分配到县煤矿跟省706地质勘探队工作(在县煤矿领二级工工资,每月33元整)。半年后转到松香厂,被分配到木箱车间。不久,县派来了“第N次路线教育工作队”,厂里的“阶级斗争”被第N次激活。幸好,我们新来的五个司农人不知其深浅,不知也就无惧。一天,车间主任派我和阿龄去看守“牛栏”,原来工作队已从基层揪出了两只“牛”来,关在厂大门右侧那间传达室里接受隔离审查。我去“牛栏”前小心翼翼地向一些工友打听“牛”的罪状,答曰:“年龄大的那个老家伙有三个老婆,是反动学术权威!那个中年家伙遗失三张收购单据,是贪污犯!”
我们来到“牛栏”时两只“牛”还算老实。那个“学术权威”约五十岁,正低头忙着写交代,发现我们的到来他一脸喜出望外,丝毫没有初次面的感觉反而象遇到了老朋友一样,连忙问我们某某字怎样写?第二天他又问我,那句话又应该怎样表达?我干脆在白纸上写出一行字,他左手拿起纸条,右手在棕黑色的狮子鼻上架一副老花眼镜,借着光线慢慢吞吞地看起来。然后问我:“你怎么能将每个字都写得大小一样,而且排列得那么整齐呢?”这时我才发现他写交代的字,多笔画的字体大,少笔画的字体小。但可以看得出,他正努力地将大小不一的字排列成行,就像是一个小頑童正在用一根草,一只又一只地将大小不一的蚱蜢串起来一样。天啊!这是那家的“学术权威”?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他姓李名生,是基层隘子站松香加工车间的司炉工。我问他“罪状”的来由,他见我只是出于好奇而并无恶意。说:“是的,曾有三个老婆,都是前妻死后再娶的,现在只有一个。再者,我是共产党员、松香厂唯一的七级司炉工,出优油率和优级香率年年全厂第一。”哦!我全明白了。
那个遗失单据的中年人黑瘦,三十多岁,一双大眼充满敌视与抗拒,极少说话也从未见他写交代。直觉告诉我,此人是要吃亏的。第三天,我们到“牛栏”接班时发现只有他一人,说话却多了起来。原来他姓肖名光汉,是基层的松脂收购员,昨晚被拉去斗争,工作队要他交代是“贪污”。说着说着,他的双眼充满仇恨与不屈。唉!我只能表示同情。他默默地掀起衣服,我看到他肋间有两处鸡蛋大小的淤血黑印。原来在被斗时有人公报私仇,假借喝令他跪下,用穿着的大木屐,狠狠地踢成的。唉~~,我只能再一次表示同情!并提醒他:“你的儿子送饭时,一定要他带些跌打损伤药来。”我想,作为带队的工作队长,判断此案是失窃还是贪污其实并不难,查一查三张收购单的三联单据在付款给香农时,有没有违反财务出纳的操作程序就清楚了。何必将事情扩大化,让一些无关的人员把人往死里打呢?又过了两天,我与阿龄被调回车间抬大木去了。
一天他到宿来找我,我迫不及待地问:“肋伤怎样了?千万别留下隐患。案最后怎样定?”他将衣服掀起,只见肋间束着一圈旧布带并垫上塑料纸,上面有两团青色鲜嫩湿润的中草药,肋间两处淤血黑印的面积反而扩大了。我又问:“为什么不上医院看医生?”他说:“案定了。要我偿还国家的经济损失,到期不还款,抄家!”原来他已经向所有能出手相助的亲戚、朋友们借钱了,但还未夠数。正走投无路时想到了我,并说出了要借款的数目。然后用呆滞无光的双眼,无助地望着我。文革时期的“抄家”城乡有别,南北各异:一些南方农村“抄家”是将屋里可以搬得动的东西全部抄走,还要“上房揭瓦”。南方潮湿多雨,大雨一来整间泥砖屋就被淋、泡、塌了。好好的一家子,家人散了,人心也塌了!“人心是肉造的”,我思考片刻后说:“可以”。立刻赶到城南《农村信用社》,将六年前上山下乡时母亲给我的防身钱,定期当活期全部取出,又将每月留作回广州过春节的积蓄一起交给他。说:“以后如果你有能力还,先还给你的亲戚朋友。我不缺钱,最后还我的。”(待下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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