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似梅花朵朵开(上)
文化大革命前,广州市的在校中学生并不娇气。每到农忙时节,各校老师都要组织同学们下乡,到近郊的人民公社或农场参加约一周的义务劳动,我们也乐意到不同的世界里玩一玩。特别是男生,劳动时常有人在烈日下拒绝戴草帽,上身只穿一件汗背心,要在几天内让太阳在他的上身晒出一个“背心印”来,并以此为荣。
毕业后,一九六五年九月我们上山下乡,来到地处粤北山区的广东省国营司前农场,初时我们对山区一切都感到新鲜,并习惯将此地视为广州市的近郊。但我们接触到的语言就大不相同了:由省农垦厅调来的场领导讲的是带浓厚家乡口音的普通话、从潮汕地区请来的老农讲的是潮州话、司前当地人讲的是清化地区的客家话、与农场所在地江草相邻的车八岭瑶民讲的是瑶话、我们日常讲的是母语——广州话(粤语)。当我们用广州话与别人交谈时,常会与其他四种语系产生碰撞,并闹出许多笑话来。只在此时,我们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异乡为异客。
刚到司前,我们大部分人都住在司前刘屋大围,有一个队住在森工站,任务都是修通司前至江草的公路。另外还有一个队设在林业中学,任务是种菜。当时,司前街上所卖的蔬菜是真正的“叶菜”:当地农民种的观达菜是摘叶卖的,苦麦菜也是摘叶卖的,白菜还是摘叶卖的。在街上,我好不容易找到一种完整的蔬菜,走近细看原来是一棵棵带着长长绿叶的白萝卜,其萝卜头只有姆指般大小。建场个多月后,设在林业中学的副业(蔬菜)队,在老农的指导下成绩显著,农友们种植生产出来的蔬菜可以少量供应刘屋大围了。当我们从林中副业队挑着大白菜、大白萝卜经司前街回刘屋大围时,沿路都会听到当地人发出“哇,好大的萝卜!农场学生真能干。”的赞叹声。其实,潮汕老农们——农场的农业技术权威们功不可没。约三个月后,我们修通了公路,全场迁进了江草。我被分配到一队,是一个典型农业队。一九六六年,我们在农场渡过了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,迎来了建场的第一个春天。在队长和老农的指导下,我学会了驶牛犁田耙田、浸谷播种育秧、插秧中耕耘田等农业生产技能,而其中的中耕耘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我们广州知青习惯将此地视为广州近郊,而潮汕老农也习惯将此地视为潮汕地区,他们将潮汕地区的农业技术手把手地传授给我们,我的农业生产技能就是在农场学会的。实际上潮汕在粤东而始兴司前在粤北,两者自然地理各不同。潮汕属平原地区,土层深厚腐植质多,而地少人多。在那里男人下地务农,女人在家中勾花刺锈,整个地区以农业精耕细作和家庭刺绣著称;始兴县位于山区,土层薄腐植质少,而地多人少。这里男人进深山伐竹木放排,而女人持家下地务农也要上山植树造林。整个地区盛产竹木,是广东省著名的森林资源和木材生产基地。司前农场是当时省八个战备后方农场之一,农场地处江草,耕地在山中盆地和半山腰处,遥望那层层带状的水平梯田便是。我们主要任务是开荒种田生产稻谷。
江草地区中耕时节到来了,农场驻队的潮汕老农向我们示范一套中耕耘田的操作技能。只见他身穿短衣裤,腰间围上一条宽大的潮汕巾,站在试验田禾苗间双腿合并跪下,将潮汕巾象裙子一样铺开,把下半身全部遮盖。然后双掌十指张开弯勾成耙齿状,再弯下腰来双手左右开弓,在禾苗株距行距间的泥水里搅拌、松土、耘田。其间,还要小心地将夹在禾苗中间生长的杂草选出拔掉,顺手将草深埋入到泥水下。而且每前进一步,都用手掌抹平留在身后水田上的脚印等痕迹。依我看,他就像在田里绘画绣花。这样的精耕细作,令围观的我们人人惊叹不已,之后又个个面有难色。完成示范操作后他站起来,目光在我们这群少男少女身上扫过,正要说解散时,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停在女生们身上片刻。也许他发现我们没有潮洲巾而且人人面有难色,也许他想起留在老家的姐妹们正静静地坐在家中十指尖尖地锈着花,也许当他跪着耘田时感到与在老家时有异样。紧接着他又弯下腰去,另做一套示范操作……其实,只是将前面那套动作中的双腿合并跪下以膝着地,改为双脚分开以脚掌着地。前后两套动作任君选择,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后者。于是我们就面朝水田背朝天“四脚爬爬”地进行水稻田间的中耕除草工作了。
那时候我们就像是一张张白纸,在上面好描绘出最新最美的图画。
待(下)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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